如果说我只是因为中暑而晕了过去我大概也不会承认,我当时的情况是看到那个小岛而产生了眩晕的感觉,与其说晕倒不如说是陷入了某种回忆。
窥白叔救了我,这大概也是我晕倒后发生的事吧,他应该是看到我不见了来找我继而发现这件事的。窥白叔?我突然想起来那天窥白叔给我像“树”一样的感觉,他的面目怎样都想不起来,莫非那就是中暑带来的幻觉?不管怎么样,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事可能和我之前患病有联系。
发病的时候我没有意识,人生就好像断片了,具体的情形我不知道,可能和喝得酩酊大醉的人差不多。这些事我只能从见过我发病的人那里略闻一二,而父母对这类事又不愿多说,好像怕伤害到我什么的。伤害不伤害又有什么关系呢,那时我的状态能算是好好的活着吗?如果有一天,楼下的小孩用他土豆筋条一样细细的脖子,仰着他可笑的脑袋向在阳台上看书的我大喊:“怪物!”,我也能伏下身子,微笑着答应下来。
对此,我就只能去找晖红了解了。
“阿灰你呀,”他一如既往故作神秘,“发病的时候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,使劲地说胡话,二话不说还乱跑。”他一边说还一边手舞足蹈地模仿,弄得周围人哈哈大笑,也搞得我很难堪。这样的说法和我从爸爸和窥白叔谈话里偷听来的差不多,“变了一个人”,这大概也是梦里的我带给我的感觉。可“胡话”和“乱跑”,这就不是一个理性的人能够做出的事情来了。
关于“阿灰”这个爱称,是晖红取的。请注意,灰是姓氏,在这个条件下也许叫我“阿瑟”会比较贴切,6岁之前家人也是这么称呼我的。再说“阿灰”这个词和“阿晖”是同音的,不知道的人还不知道这么叫是称呼谁。可是晖红却自有一番理论,他半戏谑地对我说:“阿灰呀,你不觉得灰这个姓氏很奇怪吗?在屏幕的显像管里,灰色就是一个一个小小的黑色和白色的小点交错地排列在一起。所以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灰这个黑不黑白不白的颜色,只是人的错觉罢了。”
我觉得晖红的话是对的,“灰”这个颜色毫无生机可言,可能是那些追求特立独行和内心阴暗的人的选择,可自己是那样的人吗?不对。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那样的人。
晖红看出了我的不快,立马解释说:“阿灰哟,我不是说灰这个姓氏不好,你看嘛,就像是有一堆大熊猫头衔着尾,抱在一团就成了阿灰你了。想想看,是很可爱的嘛!”想到是有一堆大熊猫以这样奇怪的方式聚在一团,我不禁笑了出来。
“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,并一起自我作贱——这就是世上所谓‘朋友’的真面目。”这句话是太宰治说的,原本我也是以此作交友信奉的准则。在我看来,朋友这个东西只是拿来作消遣的,在真正困难面前谁也帮不了你,你只能独自面对。而所谓的朋友只是隔岸观火,打着哈欠不痛不痒地说着“加油,我们都支持你。”的话。总之,那是一种虚伪的关系。可是,我只有在晖红面前我才能无顾忌地笑,我到底是堕落了,还是升格了呢?
选择姓氏的事,已经过了很多年了。事情的起因,我也只是恍恍惚惚地记得。满6岁前几天我不知犯了什么事,就被关在藏经阁里。我在里面大哭大闹,把门敲的当当响,还翻落了许多经书,后来可能因为太累了而睡着了。虽然具体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可是藏经阁里昏暗的灯光,诡谲的气氛还是让我历历在目。在大闹之后,我畏葸地躲在书堆的一隅,精神却变得清晰起来,我弄明白了两件事:一是人的孤独。因为孤独,人组建了家庭;因为孤独,人组建了社党;因为孤独,人组建了国家。说起来为了这些而奋斗,只是为了自己不被抛弃,以崇高的行为满足自己的存在感罢了。二是虽然人人都渴望光明,但这世上实无真正的光明。那些鼓吹所谓的光明者,实质上只是想要团结那些害怕孤独的愚民罢了。而我的处境既无法对孤独所逃避,也无法对光明有所期望,只能沉沉睡去。我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正身处某处祠堂中,我意识到这是举行授名仪式的场所,原来一觉醒来,我已经满了6岁。四周点燃着篝火,却仍是漆黑一片。一个祭司披着法衣,从正门的大殿中走出来。他的法衣看起来神圣而高贵,外面还罩着浅淡的光芒。我跪坐着,看不到他的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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